2013年6月15日 星期六

寂寞



 

小時常在老屋後面的池塘邊玩.
長大後喜歡走在午後寂靜無聲的小巷...
那種寂靜, 寂寞的片刻真的很令人嚮往.
然而寂寞如果是一種孤單落寞的心情,
除非能轉換心境, 放下我執,
否則很難品味出禪意.

閱讀梁實秋先生有篇文章,
對於寂寞的詮釋,
有超凡入聖的意境 :

 << 寂寞是一種清福。
我在小小的書齋裡,焚起一爐香,
裊裊的一縷煙線筆直地上升,一直戳到頂棚,
好像屋裡的空氣是絕對的靜止,
我的呼吸都沒有攪動出一點波瀾似的。
我獨自暗暗地望著那條煙線發怔。
屋外庭院中的紫丁香還帶著不少嫣紅焦黃的葉子,
枯葉亂枝的聲響可以很清晰地聽到,
先是一小聲清脆的折斷聲,然後是撞擊著枝幹的磕碰聲,
最後是落到空階上的拍打聲。
這時節,我感到了寂寞。
在這寂寞中我意識到了我自己的存在--
片刻的孤立的存在。
這種境界並不太易得,與環境有關,更與心境有關。
寂寞不一定要到深山大澤裡去尋求,只要內心清凈,
隨便在市廛裡,陋巷裡,
都可以感覺到一 種空靈悠逸的境界,
所謂「心遠地自偏」是也。
在這種境界中,我們可以在想像中翱翔,
跳出塵世的渣滓,與古人同游。
所以我說,寂寞是一種清福。

在禮拜堂里我也有過同樣的經驗。
在偉大莊嚴的教堂裡,
從彩色玻璃窗透進一股不很明亮的光線,
沉重的琴聲好像是把人的心都洗淘了一番似的,
我感到了我自己的渺小。
這渺小的感覺便是我意識到我自己存在的明證。
因為平常連這一點點渺小之感都不會有的!

我的朋友肖麗先生卜居在廣濟寺裡,
據他告訴我,在最近一個夜晚,
月光皎潔,天空如洗,他獨自踱出僧房,
立在大雄寶殿的石階上,翹首四望,
月色是那樣的晶明,蓊鬱的樹是那樣的靜止,
寺院是那樣的肅穆,
他忽然頓有所悟,悟到永恆,悟到自我的渺小,
悟到四大皆空的境界。
我相信一個人常有這樣的經驗,他的胸襟自然豁達寥廓。

但是寂寞的清福是不容易長久享受的。
它只是一瞬間的存在。
世界有太多的東西不時的提醒我們,
提醒我們一件煞風景的事實:
我們的兩隻腳是踏在地上的呀!
一隻蒼蠅撞在玻璃窗上掙扎不出去,
一聲「老爺太太可憐可憐我這個瞎子吧」,
都可以使我們從寂寞中間一頭栽出去,
栽到苦惱煩躁的漩渦裡去。
至於「催租吏」一類的東西打上門來,
或是「石壕吏」之類的東西半夜捉人,
其足以使人敗興生氣,就更不待言了。
這還是外界的感觸,如果自己的內心先六根不凈,
隨時都意馬心猿,
則雖處在最寂寞的境地裡,他也是慌成一片,忙成一團,
六神無主,暴跳如雷,他永遠不得享受寂寞的清福。

如此說來,所謂寂寞不即是一種唯心論,
一種逃避現實的現象嗎?也可以說是。
一個高韜隱遁的人,在從前的社會裡還可以存在,
而且還頗受人敬重,
在現在的社會裡是絕對的不可能。
現在似乎只有兩種類型的人了,
一是在現實的泥溷中打轉的人,
一是偶然也從泥溷中昂起頭來喘口氣的人。
寂寞便是供人喘息的幾口新空氣。
喘幾口氣之後還得耐心地低頭鑽進泥溷裡去。
所以我對於能夠昂首物外的舉動並不願再多苛責。
逃避現實,如果現實真能逃避,吾寤寐以求之!

有過靜坐經驗的人該知道,最初努力把握著自己的心,
叫它什麼也不想,而是多麼困難的事!
那是強迫自己入於寂寞的手段,
所謂參禪入定完全屬於此類。
我所讚美的寂寞,稍異於此。
我所謂的寂寞,是隨緣偶得,無需強求,
一剎間的妙悟也不嫌短,失掉了也不必悵惘。
但是我有一刻寂寞,我要好好地享受它。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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